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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大结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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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乌云的帮助下,京城的夜比以往更加黑暗阴沉,那没有掌灯的角落便更如同是另一个世界世界一般毫无生气。

    不知从何处,一支打了火把的队伍如一条火龙一般划破了这一片黑暗的角落。

    领头的便是二皇子,看着这漫无边际的黑影,也只是重重叹气:“这种混沌的天下,究竟何时能到头呢?”

    “二皇子,”前方奔来一个小兵,带着两分兴奋地叫嚷,“来了,来了,来了!”

    二皇子朝着那小兵手指所向的位置望去,果然有一支火把队伍逐渐向他们靠近,看起来数量并不多,与他所带的人数也十分相当。二皇子提着的一颗心才逐渐放了下来,看来皇祖母应该还是很遵守信用的。

    那蜿蜒的两条火龙在城外缓缓汇合,连在一起,形成一条绵延的火线。

    “呦,二皇子吉祥。”刑妪施施然朝着二皇子施了一礼,含着笑意问候,“怎么让二皇子亲自来了?这若是有歹人动了伤人的心思,伤了二皇子还赖在我们身上,可如何是好?”

    二皇子并未听出什么端倪,只是浅笑:“四弟不在,交给别人我也不放心,还是自己来瞧着最好。我母后呢?”

    刑妪的眼珠微微转了一圈,才将手一招,便有两个侍卫将五花大绑的皇后穆婉带到了两队中间,二皇子定睛瞧见母后,便不由得有些急躁,企图奔上去将那五花大绑除去:“快将母后松绑!”

    “不急!”刑妪拦住了二皇子的脚步:“二皇子,既然是交换,你可知该将何物交予我?”

    二皇子急着点头,回头让几个士兵抬着一顶轿子上前,那轿子并未撂帘,火光映照过去,便可清晰看见轿子中的容颜,始终安睡的女子,分明是佛王妃乐萱。

    刑妪浅笑:“王妃为何如此贪睡?”

    “刑妪说笑,七弟妹已经昏迷将近一个月了啊,四弟没告诉皇祖母么?”二皇子显然没有太多的心计,也不懂得皇祖母与四弟之间究竟有何交易,便只是诚实地回答。

    昏迷?刑妪微微眯了眯眼,便没有多问:“既然如此,便将轿子也送给我们吧!”刑妪挥了挥手,便命人将皇后押了过去,并将轿子接了过来。

    见母后回到了自己的身边,二皇子慌过去,将塞在她口中的棉布摘下,又松了绑。

    那刚刚解开束缚的皇后脸色却并不好,看着二皇子低头解开了她的手臂,才刚刚抬头面对这她,便不知为何满肚子怒火,挥手便扇了他一个嘴巴:“谁叫你多管闲事!你知道我……”皇后的话儿说到一半,便没有继续,回头瞧了瞧那一脸精明的刑妪,噤了声。

    二皇子显然被这一巴掌扇懵了,一时间不知所措地垂手立在母后面前,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他怎么会做什么都是错?

    皇后愤愤地咬了咬牙,也知道这里不是训斥儿子的地点,便甩了手,朗声命令道:“我们走!”

    “是!”在场所有人也都被皇后的愤怒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他们冒着生命危险前来救主,居然还是错了么?

    刑妪始终是含着笑意的,似乎并不慌张,也未见难色,只是淡淡地瞧着那一组火龙逐渐远离,向更深的黑暗中走去。

    刑妪身后的一个卫士不禁诧异地上前问道:“太后娘娘不是吩咐要将主将押回去吗?”

    刑妪望着那逐渐走远的火光,皮笑肉不笑地勾了勾唇:“太后要的是四皇子和佛王妃,二皇子押回去,谁给皇后添堵呢?轿子里那个女人,将面具摘了我瞧瞧,看看有没有价值!”

    “是!”那卫士极粗鲁地将轿子中的女人拽了下来,三两个人凑过去将那女人的面具抠了下来,因为过于暴力,已经将那面具撕得粉碎,并将那女子的脸庞划起几道血印。

    刑妪回头瞧了一眼,是个极不起眼的村姑模样,不禁撇了撇嘴:“无用的家伙,刨个坑埋了吧!”吩咐完,刑妪便抬眼瞧了瞧那一条火龙停在某个方向,并燃起几家灯火,不禁又勾起了一抹浅笑。

    “埋伏的,都出来吧!留下三个人将这女人埋了,其他人随我回去!”刑妪不屑地撇撇嘴,见黑暗中的队伍逐渐聚齐,便头也不回地朝着京城走去。

    那留下来的三人瞧了瞧轿子中昏迷不醒的女子,不禁动了歪念,反正她已经一脚踏入棺材里了,何不在死以前让哥几个快活快活呢?

    几个人只端了一个火把,相互瞧了一眼,根本连合谋的话儿都未说,便已经心照不宣地坏笑了起来。

    那深邃的黑夜,掩埋了多少龌龊勾当。

    有时候,一个人会因为另一个人的临时起意,而改变了自己的命运。

    让所有人惊讶的是,那乌云似乎是知道翌日将有大事发生一般,明明盘踞在京城上空十几天,却偏偏在皇后凌迟当日消弭殆尽,那专属于夏日的阳光时隔多日重新普照京城,让那些京城的百姓也不由得好奇探出了头。

    这么明媚的阳光,让人有些睁不开眼睛。

    这样的日光中,一组御林军押送着三辆囚车,从午门中缓缓走出,立在午门外的广场正中。

    不知是不是因为天气晴朗了,那已经在家中安稳躲避了十几日的百姓们纷纷涌上街头,将这午门外围了个水泄不通,似乎整个京城的人们都要来目睹这一场皇后的凌迟。

    皇后被推出午门外凌迟处死,恐怕也是建国以来的第一人了!

    皇太后童佳便端坐在午门之上,居高临下地瞧着那门外发生的一切。

    “皇祖母,”十皇子不知从何处而来,“老十因事耽搁,还请皇祖母恕罪。”

    皇太后回头瞧了瞧他,他的脸上还带着两分灰霾,衣服也有些褶皱不堪,脚下似乎还有些烧焦的痕迹,并依稀可见些许血迹,不禁微微皱了皱眉,旋即又恢复了平常的神色,轻声笑道:“不碍,好戏才刚开演。”

    “午时三刻已到,行刑!”监斩的正是乐仲,那声音洪亮高亢,让所有人都下意识地瞧向刑场上那个被绑在木桩上的女人,面色苍白得几乎已经没有了血色,京城中的百姓大都是有幸见过皇后凤颜的,可他们见到的大都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后,如今这样落魄的,他们还当真是第一次见。

    而绑在皇后左右的,则分别是门下令银洪和他的弟弟户部左尚书银清,按照皇太后原本的意思,银家是该灭九族的,可想到这银家好歹也有几个皇子妃,一时间便也将这个念头搁下了,不过是处死了银洪银清兄弟二人,其他男丁,便也只是革职远放了而已。

    皇太后回头,冲着十皇子勾起一抹略带歉意的浅笑:“哀家要处死你的母亲和岳父,你不会恨哀家吧?”

    十皇子却反而嗤之以鼻地斜眼冷冷向下白了一眼:“若不撞见他们通奸,我也不用装疯卖傻这么多年,我对他们,早已经没有亲情,只有恨!皇祖母就是让我下去做那刽子手,我也愿意!”

    所有人瞧着那刑牌被猛地投掷在地,两个五大三粗的刽子手便操起眼前的剜肉刀,放着横走到了刑场正中,抬手便朝那左胸剜去……

    “住手!”不知从何处窜出一个手拿令箭的男子,突破了所有人冲到了刑场上,高举着令箭朝向所有围观群众,“我银家有皇上御赐的免死金牌,不能行刑!”那叫嚷的不是别人,恰恰是银清的小儿子银荻。

    皇太后微微眯了眯眼,这场大戏会以此开演,还当真是出乎了她的意料,在她的印象中,可没人赐过银家什么免死金牌。

    皇太后清楚得很,皇后回去必然不会死心,今日的刑场便是再将皇后引回来的鱼饵,她还没当真傻到放虎归山,搁着皇后这个隐患不去解决。

    刽子手显然有些慌,便回头望向监斩官乐仲,乐仲缓缓起身,不紧不慢地走到银荻面前,恬淡浅笑:“世侄,你救父心切的心情我可以理解,可无论如何也不能伪造皇文啊,银家向来做的都是文职,没有出生入死之功,没有舍生救主之义,怎么会得来这免死金牌呢?你可知假传圣旨是何等罪过?”

    “何等罪过?”银荻却反而抬眼,朗声问道。

    “假传圣旨,可是灭九族的大罪!”乐仲皱眉,便回答了他的问话。

    “假传圣旨当真灭九族么?”人群突然走出一个女人,摘掉头顶的纱巾,露出了那白皙的容颜,所有的百姓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那张脸分明与刑场正中所绑的女人一模一样。这个女人,又是皇后的什么人?

    童佳也不由得眯了眯眼睛定睛瞧着那突然出现的女人,分明是她昨夜才放走的女人穆婉。童佳咬牙,她以为穆婉会选择在行刑的时候派二皇子的大军攻城,她甚至已经派出了她的御林军前去守护,并在皇宫内外加强了守护,将整个京城守护成一个铁桶,等着瓮中捉鳖。

    可如今这女人竟自己只身一人赫赫然站在刑场之中,究竟是哪儿来的底气?童佳不由得咬牙,她是算漏了什么么?

    穆婉施施然立在一片唏嘘之中,伸手指向那高高在上的皇太后童佳:“若伪造一块免死金牌都要株连九族,那她伪造虎符调遣御林军,又该当何罪?”

    所有的人不禁都抬头向高高在上的皇太后,这京城之中已经是这两个女人轮班掌权了,今日,难道又要变天么?

    “胡说八道!”皇太后猛地拍案而起,“哀家的虎符岂会有假?你这个丧心病狂的女人,来人,给哀家将她压下!”

    不知为何,无论宫内宫外,都不曾见有御林军走出。

    皇太后不禁从心头升起一种莫名的恐惧,一时慌了手脚,大声叫嚷:“来人,来人!”

    叫嚷了三四声,才见远处有一支御林军匆匆赶来,那带兵的是御林军统领乐武。皇太后这才放下心来,嘴角也勾起了笑意,她有这支足够强大的御林军,还有十皇子秘密组织的三万人马和乐仲的一万细作兵,倒也没什么顾忌。

    “乐武,给我将这个疯女人拿下!”童佳伸手指挥。

    “乐武护主来迟,还请皇后娘娘恕罪!”乐武微微抱拳,却是想面前的皇后请安。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也惊呆了在场的所有人,这御林军不是皇太后把持了的么,才让这天下变了天,怎么如今……所有人都不禁下意识地向上望去,这么一望不要紧,却几乎让所有人都惊掉了下巴,那站在皇太后身后的十皇子竟已经用剑拦住了皇太后的脖颈。

    如今这朝堂的争斗,已经演变得如同山寨之间抢夺地盘了一般么?

    乐仲见此形式,不由得整个人都有些腿软,他自以为已经投靠了一个足够强大的靠山,并已经等到了柳暗花明,可如今怎么会突然又有了变故?

    皇后冷冷一哼:“来人,给我将这个污蔑本宫的奸佞小人压下去,如此两面三刀的小人,难怪本宫会觉得总有小人在侧!”穆婉如此大阵仗地折腾了一次,便是因为她总觉得身边有奸细,却原来在此处。

    皇后抬眼,朗声浅笑:“吾儿,辛苦你了!”

    “母后严重,为了母后的清白,老十死而后已!”十皇子压制着皇太后,清冷一笑。

    “老十!”皇太后回头,似乎还想挣扎,十皇子却凑到了她耳边,压低了声音,用一直极阴冷的语调轻声道:“皇祖母,您的所有阴谋我统统知晓,您最好乖乖听话,否则受罪的一定是您。”

    “两面三刀的小人!”皇太后紧咬着牙关,愤愤开口,她怀疑了所有人,却偏偏没有想到自己身边的那个口口声声说憎恨皇后的十皇子居然也是皇后布下的棋子!

    所以她得到的虎符,也必然是皇后一早准备好的赝品!

    不过是眨眼之间,这天下便似乎又回到了皇后手中,只是没人知道,这一切似乎都不那么一样了,那些等着皇后与皇太后斗个你死我活的势力,才刚刚露头,准备趁着皇后根基不稳,一举将她拿下。

    迎着明媚的阳光,穆婉站在这宣和殿外得意浅笑,这一仗虽兵行险招,却一举剿获了皇太后与乐仲两个心腹大患,也算是大获全胜了!

    接下来……皇后冷冷一哼,那几个小辈,也该是时候好好清理清理了!

    “皇后娘娘,”翠儿微微颔首,走到皇后身边,“娘娘,在慈宁宫搜到了这个。”

    穆婉侧头,便瞧着翠儿呈上了一卷手稿,看起来似乎是皇太后的懿旨,穆婉便伸手接了,展开来仔细瞧着:

    “奉天承运,皇太后诏曰:

    自圣上登基以来,凡军国重务,用人行政大端,未至倦勤,不敢自逸。疾患固久,思一日万机不可久旷,前少帝玄凌珏长子,为宗室首嗣,天意所属,兹恪遵初诏,载稽典礼,俯顺舆情,谨告天地,宗庙,社稷,授以册宝,立为皇太子,正位东宫,以重万年之统,以繁四海之心。

    太子年幼,实难付托至重,兹命佛王持玺升文华殿,任摄政王,分理庶政,抚军监国。百司所奏之事,皆启摄政王以决之。其责任洪浩,恐有微词,特赐免死金牌一道,保全安慰。

    静慈皇后穆氏怀执怨怼,数违教令,不能抚循它子,训长异室。宫闱之内,若见鹰鹯。既无《关雎》之德,而有吕、霍之风,岂可托以幼孤,恭承明祀。今遣左丞乐仲持节,收静慈皇后玺绶,贬穆氏为庶人。宛妃乐氏淑慎性成,勤勉柔顺,性行温良,克娴内则,淑德含章。着即封为皇后,赐封号静安,入主坤宁宫,掌六宫之事,钦此。”

    穆婉的脸色竟越来越暗,她理解皇太后想要借由玄凌珏那个还未出世的孩子做文章,可那个乐菁从何而来?还妄图撺掇了她的皇后之位?这后宫中比她尊贵比她得人心的人比比皆是,她若没有运作,横竖也不会排到宛妃乐菁!

    穆婉咬牙,那声音如千年寒冰一般冰冷:“给我好好查查这个乐菁,若有必要,可直接杀了,不必请示!”

    “是。”翠儿低头,恭敬离去。

    穆婉抬头望了望那漫天的白云,看来她需要清除的障碍还真是不少!

    天牢中可不分晴雨,那阴暗潮湿早已经成了它的一种常态,几乎可以将草垫掐出水来。

    童佳紧皱眉头,这种潮湿的天气让她的膝盖几乎直不起来,这样的天气便让她想起那些年被软禁在慈宁宫中的岁月,想起始终对她不离不弃的金缕和刑妪。童佳一边敲打着膝盖,一边皱眉叹气,她似乎并未听闻刑妪被抓进牢狱,想来应该是安全的吧!

    金缕已经为她而去,她只能祈求刑妪无事了!

    童佳试着起身,却连番三两次仍动弹不得,正怄得满心火气,便听见牢房的木门吱呀一响,才抬头,便见一个牢头狠狠将她抓起,那动作粗鲁得她禁不住咬牙,却仍不得不听着他的训斥:“你这个叛国的老婆娘,见了十皇子,还不起身,当真以为你还能当回那个皇太后不成!”

    “下去!”十皇子似乎并没有因这个牢头的话儿而高兴,反而黑了脸,挥手让他下去,那牢头自然不敢多留,手一松,便一溜烟离开了。

    童佳双膝无力,被这牢头粗鲁一松,便也颓然倒地。

    “皇祖母小心。”十皇子伸手去扶,面色平静。

    “不用你管!”童佳极不客气地打开了十皇子的手,索性便坐在地上,并不瞧他,只是咬牙切齿地开口道:“哀家这一生,走过了多少波折,最后竟栽在你这个兔崽子手里,真是英明扫地啊!真想不到,哀家这一辈子阅人无数,唯一看错的竟是你!”

    “皇祖母如何这样说?”十皇子勾起一抹浅笑,不羁地也往地上一坐,手中的食盒也摆放在了皇太后面前,一边将饭菜摆放在地上,一边自顾自地开口,“我从来不曾对皇祖母伪装过啊,从一开始,我这些两面三刀、不择手段的本事便都是跟您学到的啊,我背叛你,不过是更接近自己的目标而已。”

    十皇子仍是憎恨着皇后的,他会在这个节点选择投靠皇后,不过是发现了皇太后的强弩之末,跟着她是绝不可能完成他报复的心愿,所以他决定还是依靠他自己,只有自己,才永远不会背叛。

    童佳不由得瞪大了眼睛:“老十,你……”童佳的话梗在喉咙,却并没有说出口,在他心里,竟然没有一个可以相信的人?做了这么多坏事,害了这么多人,就当真都是为了他心里的那点儿仇恨。

    童佳突然觉得庆幸,即便是在全天下都背叛了她的那几年,她仍有刑妪和金缕对她不离不弃,她可以完全地相信这世界上仍有人是全心全意地保护着她的,这一点,她便比眼前这个孩子幸福了太多。

    十皇子看出了皇祖母那眼中的悲悯,不由得冷冷一笑,随手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好像我比你还可怜一般。若是能将我恨的人统统除去,我便是死,也心甘!皇祖母,在选择教会我自我保护的那一刻,就该有被我反噬的准备!你明知道我不是个正人君子!”

    童佳冷冷一哼:“是,是我大意了!”

    “皇祖母,老十敬你一杯,也算是不枉您与我共处的这几年!”十皇子将酒再度斟满,才交到皇太后手中。

    童佳见他刚刚已经饮了一杯,便也不疑有他,略叹了气,满心郁结地将那酒全部饮尽。她选择了培养一个小人,便不该大意半分!

    “皇祖母,”十皇子抬眼,一脸的真挚,“若有来生,当牛做马也千万别投胎在帝王家,以后生辰忌日,老十一定给你多烧些纸钱,这一生,算老十欠了你的!”

    童佳不禁猛地瞪大眼睛,老十这话分明是……童佳开口,还不等发声,却已经一口鲜血喷出,眼前的十皇子也不禁开始模糊,那手脚似乎已经不听她摆布一般僵直着,口中一个“你……”竟一直持续到她完全停止了呼吸。

    她竟真的没有想到,好歹是与她共谋天下好几年的十皇子,好歹是她自己的亲孙子玄凌璘,将她关进了天牢还不算罢,竟还要将她赶尽杀绝!

    她如此轰轰烈烈的一声,却到底全部毁在了十皇子手中!

    她该死在战场上,而不是这冰冷的牢房!

    她该死在敌人手上,而不是她教出来的孙子!

    十皇子缓缓起身,冷眼瞧着皇太后逐渐冰冷僵直的身体,以及那瞪大的混沌眼睛中流出不甘心的泪水。十皇子朝着那尸体恭敬地鞠了一躬,抬头淡淡勾起一抹无奈的笑:“皇祖母,别恨我,我好歹给你留了一具全尸,待我命丧黄泉那日,还不知会是怎样五马分尸的场景!”

    十皇子的双拳握紧,咬紧了牙关,许久才重重叹气,伸手将那不甘的眼睛永远的合上,皇祖母这叱咤风云的一声,最终了解在了他的手中。

    他似乎还记得当年年少的自己因为瞧见了母后的龌龊事,而听闻要被杀人灭口时慌张无措地奔进了慈宁宫时的模样,他的惊惶他的恐惧他的颤抖,都是眼前这个老人用她铿锵有力的话儿平息下来的,如今想来,也似乎还在昨天。

    十皇子复而又重重地叹息,才将那已经开始失去温度的尸体摆到草垫之上,回手将所有的酒菜全部收好,提起篮子吩咐牢头:“皇祖母累了,你们任何人不得打搅!”

    夜深,天牢中的牢头打了个哈欠,送走了十皇子,他们便也没了什么顾忌,三三两两地摸起了骰子抵抗瞌睡虫的侵袭,或者干脆四仰八叉地睡死。

    也不知过了几更天,所有人忽而便都困得难以遏制,便纷纷倒了下去。

    刑妪确认自己的迷香已经将所有人放倒了,才匆匆进了天牢,见太后已经安稳睡下,不禁皱眉,太后向来眠浅,床褥有些许褶皱都睡不安稳,今日怎么会在这硬邦邦的地面上睡熟?是她的迷香起了作用么?

    刑妪伸手去摇太后的肩:“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刑妪将太后扳了过了,才看见那早已经苍白的脸色和嘴角渗出的黑血,借着月光格外恐怖。

    刑妪不禁瞪大了眼睛,这可是天牢啊,怎么会容许他人下毒呢?刑妪望着太后故去的面容,不禁仰天长啸,为何努力了这么久,却死的这般屈辱?

    翌日早朝,皇后身着凤袍,极从容淡定地走至了大殿之上,那龙椅旁的凤座也早已经摆放好,恭迎着皇后缓缓而至。

    翠儿站在皇后身边,极高傲地微微扬起下颚:“御林军统领乐武何在?”

    乐武抱拳上前:“臣乐武在。”乐武有些忐忑,当日便是他将皇后压入天牢的,今日是要来跟他算账的么?乐武的眉头微微皱着,腰杆却依旧挺得很直,他是一个军人,即便是死,也该有军人的尊严。

    “乐武,你助纣为虐,羁押国母,你可知罪?”翠儿毫不客气,话儿说的极清脆,仿佛是已经要给他量刑了一般。

    “臣受人蒙蔽,没能及时护驾,罪该万死!”乐武抱拳,极正式地跪在了大殿正中。

    “乐统领不必如此,”皇后方才缓缓开口,声音温柔却极有穿透力,“统领只是受人蒙蔽,并无谋逆之心,罪不致死,只是有件事要问统领,当然接虎符时,是你在场吗?”皇后说话时总是含着笑的,似乎并不怪罪乐武。

    “是,罪臣在场。”

    “那都有谁和皇太后一同谋逆,你该是最清楚的吧?”皇后微微扬眉,今日她与翠儿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为的便是从乐武口中套出皇太后的党羽,乐武是个老老实实的武将,最是忠贞赤胆,不懂得说谎,从他那儿了解,最合适不过。

    乐武挠了挠头,也知道皇后的意图,便只能乖乖将所有人一一指出,每指出一个,皇后便羁押一个,那些臣子也知道大事不妙,便早已经做好了株连九族的准备。

    指认到最后,乐武才讪讪地指了指臣子队伍最前面的十皇子:“十皇子……也是同谋。”

    皇后抬眼瞧了瞧镇定自若的十皇子,才浅笑着:“十皇子这三两年一直在皇太后身边卧底,本宫是知道的,不过也证明了你并未隐瞒,该赏!乐武,你在御林军也做了快十年了,始终是个从三品的官儿,今日本宫做主,赐你二品骠骑将军,统领整个东北军队,明日一早便上任去吧!”

    乐武咬牙,东北军队驻扎在漠城,是天朝东北的边境,常年寒冷潮湿,一年中有大半年都是积雪,他所谓的升官,不过是流放而已!

    可他能说什么呢?他没有被降旨怪罪,已经是给足了他面子。

    “臣叩谢皇后娘娘恩典!”乐武不失礼节,叩谢跪安。

    “众位官员,有事起奏,无事退朝!”翠儿便又仰了下颚,清脆道。

    “报!”宣和殿外冲进一个小官,看朝服便是没有资格上朝的五品官员,翠儿皱眉:“你有何事?”

    “天牢来报,太后娘娘薨。”那小官是天牢的总统领,不敢隐瞒,便将太后的死状原原本本地描述,“刑妪夜闯天牢,却割喉自刎,也死在了太后身边。”

    皇后微微皱眉:“好端端的,怎么会中毒身亡呢?”

    十皇微微垂了垂眼眸,才重重叹气:“启奏母后,昨夜儿臣去过天牢,本来是想劝皇祖母束手就擒,别再做什么无谓的挣扎,毕竟她这些年所做的错事我都知道……难道是我的话儿说重了,让皇祖母竟无颜于世……都是儿臣的错!”

    皇后的那一双吊梢的凤眼微微斜了斜,似乎是若有若无地瞧了十皇子一眼,才缓缓叹气:“罢了,死者最大,既然母后已经畏罪自杀了,我们也别太赶尽杀绝,那些谋逆的错事揪着不放也太不孝了些,相信万岁爷若是清醒,也必会如此的,吩咐下去,过去的事儿就过去吧,拟一道旨意,送母后的棺椁入祖祠吧!”

    史书记载,大沣十六年九月十日,两任帝王之生母童氏,正祖纯贤皇后薨,享年八十四岁,谥孝德康慈抚圣皇后。

    这个出身农家,却一路升为皇后,在宫中掌管六宫十余年,正祖爷死后,又垂帘听政了近三十年,却最终死在牢狱之中的铁娘子,在随后的几百年间,都在坊间不断议论,所有人都只记得她与前后数任皇帝夺权,而忘记了她曾经与正祖爷恩爱一生而传出的佳话。

    不过两天时间,皇后便几乎将整个朝堂清理了个干干净净,那些在她入狱期间格外欣喜活跃的朝臣,有罪的便治罪查办,无罪的便出京任职,所有明眼人都看得出,如今的朝堂之上已经有七成是心向皇后的人。

    八皇子始终坐在明镜宫不曾多言,他吩咐人去寻了七哥足有十天,怎么就是不见了踪影,仿佛他便在这世间蒸发了一般,毫无痕迹。他得到的消息是四哥和十弟都被七哥关押了,并驻兵名羊城,八皇子原本希望用十四弟的这三万兵马来与皇后殊死一搏的,可如今……八皇子的眉头皱的极紧,十皇子分明完好无损地出现在了皇后身后,丝毫没有受伤。

    当日在名羊城,究竟发生了什么?

    “八皇子,”一个小丫鬟缓缓走进房间,八皇子抬眼,看样子已经二十七八岁,略有些胖,眼神却极精明,那粗布的衣着应该是北五所的粗使丫鬟,可规矩却十分齐全,八皇子略回忆了一阵,他应该是从未见过的,便不禁多了几分警惕,仔细地打量了几番,听着她轻缓开口:“八皇子,奴婢是*坊的沐冉,大姑姑吩咐奴婢这几日为八皇子通传。”

    *坊?八皇子微微眯眼,那不是个反朝廷的组织么?当初若不是因为*坊一事,他应该也不会与乐萱说上几句话,他一直以为早已经被剿灭了,怎么又出现在了皇宫内院,而且还如此大喇喇地号称自己是*坊的人?

    八皇子低头打量了这个沐冉的装束,腰间的香囊果然是*坊的特点,不禁蓦地抬眼:“你是反贼,我为何要与你同谋?”

    沐冉却反而极得意一笑:“八皇子如今谋划的不也是推翻当朝掌权的那位么?再说,那个谋逆的*坊不是一早便已经被朝廷剿灭了么,如今剩下的*坊,是为了保卫玄家政权而存在的。八皇子可认得此物?”

    八皇子瞧着沐冉从袖中掏出一串玻璃坠儿,才不由得瞪大了眼睛:“这是……佛王的玻璃手串?”八皇子见过这手串,据说每一颗玻璃珠儿都是乐萱亲手制作的,并亲手磨出了六字箴言,七哥无论何时都随身带着,即便是还俗了,仍不曾将这手串褪下。

    这玻璃易碎的性质不同其他,若是遗落、抢夺难免是要碎裂的,如此完整地出现在另外一个人手中,便必定是安稳取下来的。

    八皇子的眉头绞在一处,难道是因为*坊,才使得七哥离奇失踪?八皇子咬牙问道:“佛王,如今在你们手上?”

    “不,”沐冉浅笑,“应该是,佛王在我们这边。”

    秋高气爽的午后,阳光洒在沐冉的脸上,那淡定自若的神色与闪烁着光华都眸子都让八皇子啧啧称奇,他竟有一抹恍惚,仿佛这女人是他曾经认识的某个人。

    皇后穆婉将整个朝堂重新整饬了一番,才满意地露出了笑颜,回头望着身后的翠儿:“传本宫懿旨,宣二皇子带兵入京吧!不必再守在城外了!这朝堂到底是他们男人的天下,还是他回来更好些!”

    翠儿咬了咬唇,才敢轻声开口:“二皇子正在城外闹矛盾呢,说是这皇位四爷十爷谁坐都成,反正他不坐!”

    “胡闹!”皇后那原本明媚的笑脸瞬间撂了下来,那涂着雪白胭脂的脸冷的如汉白玉雕得一般,僵直冰冷,却又带着轻微的颤抖,咬牙切齿了许久才拍案而起,“就算是押,也要给我讲他押回来!”

    “是……”翠儿恭敬点头,才不禁试探着抬头,“皇后娘娘,四爷身份不行,十爷为何不行?二爷若始终这个态度,恐怕……”

    “你今天怎么这么多话!”皇后不禁横眉,“翠儿,你可不是个多话的奴才!”

    “翠儿知错!”翠儿微微低头,便恭敬退了出去。

    穆婉微微眯眼,她所立的帝王,必定要是她可以控制的力量,所谓的血统她反而没有这么重视,老十出尔反尔太多次,他在她心中已经是一个绝对不可以委以重任的人了,她就算是当真立老四,也断然不会选择老十!

    翠儿咬着唇匆匆往宫外走,才出了坤宁宫拐入一条小路,便被人从身后拦腰抱住:“干嘛去?”

    翠儿几乎要惊得高声喊叫,回头,便看见十皇子一副垂涎的嘴脸,不禁皱紧了眉头:“干嘛呀我的祖宗,这儿是什么地方,岂是你能撒野的?”

    “想你么!”十皇子却不放手,反而如狗儿一般在她耳后舔舐,对着她的耳廓轻轻吹着热气,“这么急着出去,要干嘛呀,背着我养汉子了?”

    “胡说八道!”翠儿推开手,便皱紧了眉头,“我这么着急,还不是为了你的事儿,今日替你说话儿,我都被皇后娘娘骂了,我跟在皇后娘娘身后十几年了,皇后娘娘还是第一次骂我呢,都是因为你!”

    十皇子勾起一抹坏笑:“怎么是替我呢,我登了基,你不是也平步青云了?爱妃……”

    “呸!”翠儿瞪大了眼睛,狠狠地啐了一口,“你个没良心的家伙,我要是为了自己,何必跟着你担惊受怕,你以为皇后娘娘就不会将我许给二爷么?到时候我也是一宫之主!你个白眼狼竟说出这等话,我的一番真心都喂了狗了!”

    十皇子见翠儿急了,便扯出一抹讨好的笑容:“好了,我的好翠儿,是我不解风情了,我有你这个贤内助,是我三生修来的福气,你别跟我一般见识,去忙吧,晚上我再好好补偿你!”十皇子扯过翠儿的衣襟,朝着她的脖颈便啄了一吻。

    “这还差不多!”翠儿被这一吻唬的又满脸笑意,娇嗔地推了他一把,便急匆匆离开。

    十皇子见翠儿逐渐走远,才从袖中掏出了手绢,仔细认真地将自己的嘴唇、下巴,指尖一一擦拭干净,仿佛刚刚碰过的是一个沾染了病菌的垃圾一般,一脸的冷漠不屑。

    “呦,十皇子的美人计很奏效么!”树林中突然闪出一个身影,话语中满带着嘲讽和讥笑。

    “林笙?”十皇子回头,那眼眸竟只是冷冷一扫,便继续擦拭他的嘴角,仿佛跟她已经是多年的交情:“你如何进来的?”

    “很难么?”林笙微微扬眉,极不屑地撇了撇嘴,“皇宫里本来就是一群睁眼瞎,我已经在皇宫里游走了两天了,根本没人拦着。”

    “来干嘛?”十皇子仍是只顾地做着清理工作,有一搭没一搭地问着。

    林笙反而笑的灿烂了:“来见见我们的娘亲啊,她驾鹤西去以前,我总要见见她吧?我若不抓紧时间,万一她哪天去了,我这个当女儿的不就太不孝了!”

    十皇子便扯出一抹与林笙极相似的笑意:“那我领你回去尽尽孝如何?”

    那天下午,在二皇子还没有被押回皇宫之前,十皇子却大喇喇地领回一个宫女,据说是他非纳不可的心上人,穆婉不禁上下打量着这个比十皇子大了至少七八岁的女子,不禁皱紧了眉头,这女人究竟是何时勾搭上了老十呢?

    不过是她也好,穆婉的眼睛微微一瞥,她原还有些怀疑那始终极守本分的翠儿是不是与老十有什么龌龊勾当,如今看来,是她错怪了翠儿了。

    就这样一个极简单的动作,十皇子不禁将林笙顺利安排到了坤宁宫,更是将皇后对翠儿的忌惮统统消灭,皇后应该想不到,自己的亲生儿女,竟在坤宁宫中,密谋着如何将她绳之以法。

    九月十五,在翠儿带领的一路御林军的“护卫”下,才缓缓从城北门一路向皇宫进发。

    那三万队伍一直以逸待劳,从未经历过任何战役,故而各个英姿勃发,从北门一路都是踏着标准的军姿而来,那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几乎荡漾在京城中轴线的每一个角落。

    京城中的百姓仍是好奇,便也多闻讯赶到了中轴大街两侧围观,熙熙攘攘的竟也十分热闹,翠儿见了这些围观的群众,不禁灿烂笑着劝二皇子:“二皇子,您瞧,咱们京城的百姓都拥护您呢,听闻你凯旋入京,都来夹道欢迎呢!”

    二皇子却似乎并不以为然,咬着牙冷冷道:“四弟十二弟当时击退了林海国的敌军才叫凯旋!夹道欢迎?京城来个曲艺班子,也会有这么些人围观!”

    翠儿听着二皇子满满的耻笑,不禁只得噤了声,她实在搞不懂,二皇子的那些兄弟为了得到皇位几乎都要强迫了头,怎么偏偏就二皇子如此特殊,皇后娘娘将皇位夺下来送到他手中,他还如此委屈?

    整个京城几乎都拥挤在了中轴线上,几乎没人瞧见,那城西的关卡外三里处,正有三五个人保护着一个粗布麻衣的中年男子一路向西北方向逃去。

    那被簇拥着保护起来的中年男子,正是刚刚从天牢中暗度陈仓出来的乐仲,他叱咤了朝堂三十年,没想到竟落得个狼狈逃窜的下场。他的细作已经被皇后消灭得七七八八,惟独剩下五百人,就在京城西北五十里外的魏子城等待。

    他只需要跟那五百人汇合,便有了基本的保证,他当日落难后边派人送往林海国的信件,也不知道抵达了没有,他跟林海国走私商贸这么多年,关系还算不错,如今他也只能选择到那儿去躲躲风头了!

    乐仲清楚得很,皇后之所以始终将他关在天牢中未直接处死,便是希望可以在他身上得到更多的利益,毕竟他是当朝左丞,他所掌握的朝堂资源要比皇后掌握得更全面和准确,更何况她当初选择与他联合,便是因为他手中的某个举足轻重的物件,他若不全全放手,只怕她将二皇子推上了皇帝的宝座也没有用!

    而她却始终不曾与他来做这笔交易,并不是她有多气恼他的背叛,而是她似乎在寻找他的弱点或者是命门,只要一拿出来,便可以让他必须点头同意,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而乐仲就是知道了皇后的这种思维,才会如此肆无忌惮地逃跑,反正他即便被抓回京城,只怕也不会这么快就被处斩。

    乐仲一路疾驰着,竟蓦地想起了自己的几个女儿,已逝的乐薇自不用想,只是乐菁和乐萱二人,他对她们从小便颇为严厉,虽是姑娘,学的却从不是刺绣女红,而是心计谋略,为的就是可以为他的仕途填些动力,如今瞧来,她们二人竟比他更深谙这安身立命之道,如今天下动荡至此,她们两人却一个隐于林、一个安于宫,几番斗争下来竟丝毫未损,反而是他落了个仓皇出逃。

    乐仲咬牙,他究竟是多么失败,才会养出这么两个不孝的女儿!

    他乐仲这一世也算是名声显赫了,只可惜到底是后继无人,到了这等时候,竟连个可以投奔依靠的儿子都没有!只怕有一日他驾鹤西去,也必定是要后继无人了。

    后继?乐仲猛地皱眉,他如何会突然想起这等丧气事儿?

    乐仲才想要自我安慰,便听见前方一阵马蹄呼啸,还不等乐仲防备,便已经被那突如其来的众多骑兵包围得严严实实。乐仲抬眼,便看见了为首的十四皇子。

    乐仲咬牙,这个最爱多管闲事又软硬不吃的十四皇子,最是难缠,竟这么轻易地便围堵到了他?难道他这五个护卫中还有奸细?

    乐仲并未开口,只是挺直了腰杆坐在马上,在没有确定十四皇子的来意之前,他可不想提前给他留下什么把柄。

    十四看出了乐仲一如既往的鬼心思,便不羁地扯出一抹得意的笑:“乐丞相,如今全京城的人都在迎进二哥凯旋,乐丞相为何在这儿玩躲猫猫了?”

    乐仲皱眉,十四皇子知道二皇子今日入京,便不可能不知道他被皇后羁押的事儿,如今在这儿出现,是为了抓他回去么?乐仲盘算了一刻,才清浅一笑,不去回答十四皇子的问话,反而反问着十四:“若下官不曾记错,十四爷曾求过万岁爷,将小女乐萱许配给您吧?”

    十四不禁眉梢微挑,好端端地怎么会提及七嫂?十四略扬起下颚,一副玩世不恭的态度:“是又怎样?”

    乐仲那下巴上的胡子微微动了动,才扯出一抹了然于心的笑意:“十四爷爽朗豁达,下官不敢跟您绕圈子,便跟你直说了,下官急于奔命,不敢耽搁,虽不知十四爷是为何来围堵下官,下官不敢有微词,只能拿下官最珍贵的小女做抵押,若十四皇子放下官一条生路,下官便必定将小女乐萱送到十四爷手中!”

    十四皇子不由得霎时将浓眉皱紧,且不说他的话儿是真是假,只见他现在这态度,他就恨不得一刀将他砍了,以泄心头只恨。他是乐萱的父亲,如今竟拿自己的女儿当货物一般拿来跟他做交换么?

    十四皇子的牙咬得极紧,不禁气得竟勾起一抹笑意来:“我原本还要顾及一下七嫂与你的关系,想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放你过去,如今看你的态度,我还真是该帮七嫂好好收拾收拾你这个渣滓亲爹!”

    “十四爷……”乐仲还想要再说些什么,十四却未给他继续讨价还价的机会,不由分说地便命令手中的兵力,几乎是蜂拥而至,不消一炷香的功夫,便已经将这五人与乐仲一并羁押。

    “放开我……放……”乐仲挣扎了几次未果,却惊觉他们并不曾向京城的方向行进,而是一路向北,不知要去往何处。

    若是回京交到皇后手中乐仲尚不十分担忧,可若是落在大皇子、八皇子、元修甚至是看起来与皇后站在一方的四皇子手中,他都有死无葬身之地的可能。乐仲皱眉,也不知道当初他将细作安插在四皇子所带的兵营中并烧了他的粮草这件事,四皇子如今知晓了没有。

    乐仲被蒙了眼睛,才被人将手脚捆在一起,扔进一辆马车之中,似乎行了许久,乐仲才感受到有人将她抬了出来,如架了一头牲口一般用一根竹竿挑起他早已捆在一处手脚,便晃荡着被抬了一路,似乎走了一炷香的功夫,才似乎被人绑在了另外的木头桩子上,看来,他是已经到了十四所在的营地了!

    有人将乐仲的眼罩摘下,乐仲微微眯眼,才看清了自己的处境,竟是个如山寨一般的房间,周围的装饰都是阴暗且野性,而他面前所面对的,竟然是自己那个卧床多年的亲爹乐子涛。

    “父亲,您怎么……?”

    “别叫我父亲!”乐子涛中气十足,一巴掌便掴在了乐仲的脸上,那亮如洪钟的怒吼回荡在整个房间之中,“我怎么能生出你这种大逆不道的不肖子!”

    乐仲被父亲这一巴掌打得也有两分晕,这手劲,可丝毫不像是中毒之人!他当年用离魂散控制了父亲两年,谁知父亲的意志竟出奇的坚强,四倍的药量仍很难完全控制,导致那段时间,父亲总是出尔发尔,极其诡异。乐仲恐有一日用药物无法再控制父亲,便急切地将乐家的所有权夺到自己手中,可父亲所掌握的地宫地图,他却始终不曾找到,便有些不甘,只是下药将父亲行动控制,可乐仲知道,父亲的神智清楚得很。

    乐仲原以为,困父亲三五个月,父亲便会服软,交出那地宫的地图,得个痛苦,谁知道乐仲困了他整整三年,他却仍咬紧了牙关,不曾开口说一个字。

    可他不过才几日未回府邸,父亲怎么便解了毒,还会如此的中气十足?

    “父亲?”乐仲试探着轻声开口,“您的病痊愈了?”

    “你个逆子!”乐子涛仍是暴怒,不知从哪儿变出一柄长枪,用棍子一侧狠狠地抽着乐仲,“你为了地图,连你爹都敢害,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如今竟然还大言不惭地问我病情?”

    “爹!爹!”乐仲连连求饶,急忙开口道,“爹,儿子知道错了,儿子愿意将龙骨交出,求爹放儿子一条生路吧!”乐仲当年给父亲下离魂散便利用他得到了龙骨,这龙骨可是玄家得天下的保证,据说的龙骨者得天下,若无法得到龙骨,坐在皇位上超过五年便必定发生政变,这是一个妇孺皆知的诅咒,而他得到这龙骨正好将近五年。

    看来这诅咒还当真奏效!他必定要好好利用这龙骨才行!

    “龙骨?”乐子涛一杵长枪,“就你的这条贱命,也值得拿龙骨来换!少打这如意算盘,龙骨一早便被那该得的人得了去了!你就等死吧!”

    “拿走了?!”乐仲整个人都僵直了,这可是他活下去的资本啊,若没有了龙骨,他无论走到何处都要被人追杀的!可是……乐仲转念,便扯出一抹如释重负的表情,朝着乐子涛极识大体地浅笑:“这样也好,这样也就彻底打消了我那些邪恶的念头,这些年,我做错了太多事儿!”

    见父亲的脸色有了一丝缓和,乐仲慌扯出一抹委屈的神色:“父亲,仲真的知道错了!仲这几年只是被权利冲昏了头脑,这几日真的想通了,再也不会犯这些错误了,求父亲放儿子一条生路吧,儿子还不想死啊!您真的忍心白发人送黑发人么?爹!”

    乐子涛到底是乐仲的亲生父亲,从小看着他一点点长大,怎么可能忍心看着自己抚养长大的儿子就这般死去呢?听着乐仲这一声声的呼唤,不禁也有一些动容,那面容有一丝无奈:“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是,儿子真是个混蛋,爹,跟我一起走吧,我带着你隐居树林,就咱们两人,每日我自己伺候你,给你做饭,给你洗衣,也算弥补弥补儿子的错!爹!”乐仲抬眼,那眼中竟也充满了美好的期许。

    乐子涛那早已经白透了的眉毛不禁皱在一处,乐仲的话儿正戳中了他的心思,不得不说,他彻底心软了!

    夜幕降临,那整个天地都逐渐静谧下来,除了偶尔夜行的獾子,便很难再见到其他,乐仲在父亲的协助下,顺利地找到了马匹和小路,父子二人趁着天黑,便一路向北疾驰而去。

    两人都没有注意到,自己身后竟有人负着手略带悲悯地注视着二人离开。直到两人逐渐消失在夜幕中,才抿了抿唇重重叹气:“镇国公到底心软了,但愿他的奉献当真能换回乐仲的良心吧!”

    乐子涛与乐仲二人趁着天黑竟奔出了一百多里,便见东方的日头喷薄而出,隔着斑驳的树叶,照亮了两人的前途。乐仲扭头瞧了瞧那树林外逐渐射入的阳光,便极恭敬地回头去看父亲:“爹,我们跑了一夜了,应该不会这么快有人追来,我们先在这树林里歇歇,等我去找些水和果子来,免得您太过劳累吃不消,您就在这儿等着我吧!”

    乐子涛点头,便依着乐仲的意思下了马,将马儿拴在了树上才朝他挥了挥手:“去吧,我便在这等你。”

    “好!”乐仲并未上马,而是一路疾驰着去寻找水源和食物。

    过了大概半个时辰,乐仲才用马上带着的水袋盛了水来,衣襟系了个兜儿,装了大概七八个野果:“只有些山泉和野果,咱们毕竟是在逃亡,可能吃喝的难免艰苦些,但爹您多少吃些,只有保证了体力,才有可能实现我们隐居山林的愿望啊!”

    乐子涛点点头,接过了他手中的水袋,仰头便喝了一口,才回头继续与他说话:“我倒是觉得这种食物最好,吃喝起来也安心,咱们都是做了一辈子官儿的人,难免难以适应……”乐子涛的话儿突然戛然而止,抬头难以置信地瞧着乐仲,那眼中的神情极复杂,似乎有忿恨、有懊恼、有疑惑……甚至不曾开口,便僵直在原地,失去了体温,许久,才有一股血液从嘴角缓缓流出。

    乐仲仔细查看了乐子涛的死态,确定没有了呼吸才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终于死了!死老头子,早早把龙骨和地图一起交到我这儿,哪儿来这么多事儿,如今好了,龙骨丢了,你说怎么办吧,原本还指望用龙骨助我东山再起,如今竟连个安身立命的把柄都让你偷了!若是被皇后知道了我没有了把柄,还不是一死!不行,我千万不能让她知道!”

    乐仲微微眯了眯眼,起身要上马,不禁回头,他中了三年的毒还能如此生龙活虎地出现在他面前,若是……乐仲皱眉,从官靴中抽出藏好的匕首,朝着乐子涛的心窝又补了三刀,才上了马疾驰而去。

    当年叱咤疆场,战无不胜的护主英雄镇国公乐子涛,又有谁能想到,竟死在了他自己亲生儿子的手中呢?

    乐仲一路朝着北疆奔去,他如今只身一人,应该不算显眼,很容易就可以蒙混过关了!乐仲日夜兼程了两日,始终未见有追兵赶来,不禁心中窃喜,再有两三日,他就能到达北疆的境内了!

    乐仲有些得意,不禁放松了些许警惕,也忘记了选择些开阔利朗的路径行走,而是照着一条峡谷便一头扎了进去。那峡谷不过一丈宽,却足有百丈长,两面都是高十几丈高的悬崖,恰有两分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

    进了这峡谷,乐仲才皱眉警觉,他当真不该走入这里来的,若有人将两头的出入口全部堵死,他不就成了瓮中之鳖?乐仲前后瞧了瞧,似乎并不见有人围堵的声音。

    还是赶快逃离这里为妙!

    乐仲才刚刚打马加速,行至峡谷中央,便见前方一个硕大的巨石滚下,正卡在他面前,将前路赌得严严实实。乐仲不由得瞪大了眼睛,这么大一块巨石,若是砸在他身上,非将他砸成肉饼了!乐仲慌忙勒住缰绳,准备原路返回。

    才起步,便见面前又一块硕大的巨石落下,刚好堵住了他前方的去路,乐仲慌抬头,这么两大块巨石,不可能是偶然坠落的!

    抬头间,便瞧见了站在悬崖之上俯视着他的六皇子。

    六皇子?乐仲不由得慌了神,六皇子七年前就隐居了,如今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此?还不等他想通,便见西瓜大小的石块成百上千地朝着他飞来,那从高处坠落的石头带着巨大的速度和打击力,根本由不得乐仲去躲闪,便被那大石头打倒在地,不知是哪儿一块打折了他的腰,也不知道是那一块石头打碎了他的头,那乱滚一地的染血石块逐渐布满了两块巨石之间的全部空地,将乐仲彻底埋在了下面。

    六皇子见势,才挥了挥手,便见几十个人又搬了三个巨石,朝着那石块中央砸去。

    这一回,他乐仲便是有通天的本领,也必定是要被砸成肉酱了!

    始终扶着六皇子站着的丢儿极不屑地开口:“真是的,那么多石头球儿下去才只是砸死他,没能将他砸成肉酱,还得靠大巨石,可巨石一下去我就看不见他死的惨状了,真没意思!”

    六皇子无奈地敲了敲她的脑袋:“你呀,能不能像个女孩子!”

    丢儿撇撇嘴:“全世界像女孩子的女孩子有的是,你还不是让我拐来了!你也就这审美,放弃吧!不过说真的,不是刚接了消息说乐仲跟镇国公一起离开的么,你就不怕咱们这巨石阵将镇国公也给误伤了?”

    “我与七弟都不相信乐仲会当真带着镇国公一同逃亡,才会将埋伏点设在这么遥远的地方,若真的是两人一同入了这里,七弟说过放他们一条生路,至少算是他乐仲良心未泯。”六皇子重重叹气,如今看来,镇国公应该是已经遭了毒手了!

    丢儿不禁咬牙,又向那巨石堆望了望,这样利落的死法,还真是便宜了他!

    千里之外的京城也是一片纷乱,二皇子始终执拗着不愿接受母亲的安排去掌管所有的政务,甚至不惜将自己锁紧房间中绝食抗议,一连三天滴水未进,穆婉被气得几乎要抓狂,她辛辛苦苦地打下来的江山,竟然被自己的儿子如此嫌弃?

    “翠儿,老四呢!”皇后忍无可忍,才想起了四皇子。

    “回皇后娘娘,”翠儿有些纠结地开口,“四皇子失踪很久了。”

    “失踪?”皇后皱紧眉头,“他怎么可能失踪?”

    翠儿便将她所知道的一切说给皇后听:“当日四皇子与十皇子一同去名羊城捉佛王和王妃,却反被佛王等人擒住,自那时起,四皇子与王爷王妃一同没有了音讯。”

    皇后的眼珠儿转了一圈:“可老十不是完好无损地回来了,老四怎么……”皇后的话儿只说到一半,便瞧见老十领了他才娶回的小妾朝着这边儿走来,便没有再说下去。

    翠儿站在皇后身后,并没有让皇后看出她满眼的妒忌和怨气,为了十皇子出生入死的人是她自己,为何站在十皇子身边的人却是别人!

    十皇子当天便跟她解释过,说是为了替她解除皇后的怀疑,如今皇后倒是当真没有怀疑她,可……翠儿咬牙,这个女人霸占了她的位置,她早晚要夺回来!

    “儿臣给母后请安,母后还在担忧二哥么?”十皇子的笑极恭敬,纵然是皇后,也看不出他有何异样。

    “是啊,本宫真是将你二哥给宠坏了!”穆婉重重叹气,这种语气更多的是一种母亲的角色,而不是一国之后。

    十皇子浅笑:“母后莫急,二哥是个极孝顺的人,如今不肯掌管朝堂,不过是觉得自己名不正言不顺,若是父皇遗诏上便是要二哥登基,只怕二哥就会乖乖顺从了!只是母后,您觉得如今父皇病情如何?”

    十皇子的话儿说的极委婉,可穆婉自然听得懂,如今她已经在朝堂内外扎稳了脚跟,应该已经不需要挟天子以令诸侯了,那么,病床上那个皇帝,便也早就没有了价值!穆婉微微勾起一抹嘴角,拍了拍十皇子的肩膀:“老十,你还真是个将相之才!”

    说完,皇后便带了翠儿离开了坤宁宫。

    看着皇后离开的身影,十皇子不禁浑身散发着杀气,她果然是丧心病狂了,他说了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她的反应竟然是夸奖?十皇子冷冷地一勾唇,皇后如此教育下一代,就难怪他们有弑母之心了!

    十皇子回头看着林笙低声道:“让你的*坊提防着些,她刺杀皇帝的那天,就是我们动手那日!”

    林笙点头:“好,我知道。”

    穆婉当然知道如今这种节点让皇帝突然死亡太惹眼了些,只怕其他皇子都要来与她争论,到时候反而麻烦。但这个遗诏的方式对付老二绰绰有余,只要想办法控制住皇帝的心神,再让他跟二皇子说出传位遗诏,二皇子便可以名正言顺地做皇帝,而皇帝便可做他的太上皇,之后何时让太上皇驾薨,就看她心情便是。

    坤宁宫与长生殿不远,走了片刻,穆婉便已经抵达,掀了纱帘,却看见了乐菁宫里的两个小丫鬟站在卧房前。

    穆婉不由得冷了脸,这几天她始终未找到这个宛妃的弱点,她居然就敢登堂入室,跑到长生殿来?

    穆婉极不客气地推开了卧房的门,便瞧见了宛妃正在为早已经失去了意识的皇帝篦头发,身边的水盆里泡着手巾,还飘着少许胰子泡沫,看来是已经为他擦过脸了。

    皇帝也没有知觉,在这儿装什么贤良淑德,难道这丫头竟如此痴情?

    翠儿见宛妃专注地篦头发,并未发觉皇后站在她身后,才开口道:“宛妃娘娘吉祥,不给我们皇后请安,是对我们娘娘有意见么?”

    宛妃慌回头,急急起身:“皇后娘娘吉祥,妹妹在为万岁爷梳洗,未闻姐姐进屋声音,还请姐姐恕罪。”宛妃带着笑容,眼中满是沉静温婉的笑意。

    穆婉哼了一声,才笑着握住了宛妃的手:“妹妹说哪儿的话,姐姐这几日总是忙于国事,没有尽到一个妻子的责任,还好有妹妹细心,替我分担着照顾万岁爷的责任,姐姐谢你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怪你?姐姐只是来瞧瞧万岁爷的身子,可好些了?”

    宛妃柳眉微皱:“不见好,一直都没有知觉,可是也许这不见好也是好消息,至少没有恶化吧!”

    穆婉也叹气:“若让本宫抓住害万岁爷的人,必将他碎尸万段!罢了,本宫还有政务要处理,就不打搅你护理万岁爷了,妹妹,万岁爷的健康,就交给你了!”

    “妹妹恭送姐姐!”乐菁瞧着皇后走出了长生殿,许久才向门外召唤:“温尔。”

    那个叫温尔的小姑娘走进房间:“宛妃娘娘。”

    “这几日注意皇上的饮食,皇后此次前来,必定不简单,切不可让皇后给这个人下毒!”乐菁冷眼瞧了瞧床上那个跟皇帝一模一样的人,若不是她为他清洗,应该也很难发现这人皮面具的接口。

    到底是谁敢找人假冒皇帝呢?若是皇后,见她给他梳洗,必定是要阻拦的,可看她那神态自若的模样,显然并不知情!可除了她,还有谁可以从中得到好处呢?

    “是,宛妃娘娘,”温尔轻声答应,才又抬头,“这几日皇后娘娘一直在派各路人马打探你的消息,娘娘要不要减少些与……”

    温尔的话儿说到一半便被乐菁打断:“这是什么地方,如此胡说!有什么要禀报的,等我给‘万岁爷’篦完头,回宫再说!”

    温尔微微缩了缩头,讪讪称是。

    乐菁挺直了腰杆,她到底是顶着乐仲大女儿的头衔的,若想要在皇后的权势中存活,就必须看起来极温婉无害,只有让皇后彻底相信了,她跟十八,还有他,才能有下一步的计划。皇后,便让她先多笑几天,等她将朝堂上清理得干干净净了,她再坐收渔利也不迟!

    八皇子将沐冉单独安排在了一间小屋之中,并未给她安排活计,并派人十二个时辰监视着她,可一连几日过去,她每日除了正常的起居以外,很少出门,整日待在自己的房间中不知在谋划什么。

    八皇子甚至怀疑她是不是就是来他的明镜宫混个清闲的!

    可不知是不是他太过敏感,他总是觉得这个沐冉他是在何处见过的,或者不仅仅是见过,甚至是熟识。可他对见过的人都各个过目不忘,怎么会惟独对她完全没有印象?

    不知道为何,八皇子还是下意识地走到了那间小屋门口,叩叩地叩响了房门。

    沐冉拉开门,看见八皇子仍是一袭月白色长衫站在她门口,才露出一抹了然的笑:“八皇子吉祥,您终于还是忍不住来了!”

    八皇子皱眉:“你在等我来找你?”

    “是!”沐冉点头,毫不隐瞒地浅笑道,“我这几日故意无所事事,便是在勾起八皇子的好奇,来与奴婢长谈一番。”

    “你就不怕我一时多疑,不分青红皂白地杀了你,你只是个宫女,只怕死了都不会有人知道!”八皇子微微浅笑,虽口中说的都是些极恐怖的事儿,可那嘴角的笑意却似乎昭示着他根本并不为此而感到生气。

    “的确,奴婢人轻命贱,即便是死了也不会有几个人发现,但不分青红皂白赐死奴婢这件事,四皇子做得、十皇子做得、甚至十四皇子也做得,却惟独八皇子您做不得,您是世人敬仰的八贤王啊,如今却只因莫须有的罪名赐死一个无辜奴婢,您会不安。更何况,如今正是皇后娘娘当政,无罪尚且加冕,您怎么会为了我一个小小女婢给自己填污呢?”

    八皇子虽仍带着笑,却有两分僵直,一双眼睛直直地瞧着这个微胖的婢女口齿伶俐思路清晰地与他说话,不知为何竟有两分出神,许久才回过神来,将那僵直的笑容扯成好看的弧度:“真是个能说会道的丫头,你们*坊到底姑娘各个如你这般七窍玲珑么?”

    “八皇子谬赞了。”沐冉浅笑,脸上两团肉挤在一起。

    “那你便说说看,你引我来是想要对我说什么吧?”八皇子对她要说的话儿多了两分好奇。

    “请八皇子带兵驻守北疆。”沐冉的话儿极精简,丝毫不拖泥带水。

    可便只是这短短一句话,却让八皇子瞪大了眼睛:“我为何要驻守北疆?”

    “孙子兵法曰,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战之,敌则能分之,少则能守之,不若则能避之。”沐冉狡黠的眼睛弯成一条桥,却不明说。

    “你到底要说什么!”八皇子无奈,这孙子兵法他也会背,还用得着她来背给他听么!

    “如今京城中,只有大皇子、五皇子和您是皇后的敌对势力,她将所有的大臣摆弄完以后,自然要来摆弄你们,以达到她清除障碍的目的,而你若在她身边,她必定时时提防,所以你要远离京城,这样她才会放松警惕,将她的目标放在别人身上,等她与其他人斗得不可开交之时,才是我们所有人合力反击之时。八皇子以为,那些被下派的大臣们,就当真如此甘心听命么?”

    八皇子嘴角的笑意这才缓缓消失,极正色地看着沐冉的眼睛:“你究竟是谁的手下?”

    “*坊。”沐冉清浅一笑,不以为然地答道。

    “*坊,是元修的势力。”八皇子并未继续问,反而是自言自语地答道,略思忖了片刻,才点点头:“好,我知道了,你要随我去北疆么?”

    “沐冉恐怕去不了,因为沐冉还有更好的去处。”

    “可我让你去!”八皇子又扯出那一抹标准的笑容,“你不是要为我通传么,若你不跟我去北疆,如何通传?合围时,不需要我的势力么?想要让我驻守北疆,便只有一个条件,你跟我去!”

    沐冉微微皱眉,似乎没有想通为何八皇子会如此执着地要求她随他同往,略迟疑了片刻,才点头:“好,我跟你去便是。”

    八皇子的笑容逐渐加深,便煞有深意地瞧了她一眼,才缓缓转头,笑着离开。

    八皇子走出老远,沐冉仍能听闻他的笑声。沐冉不禁皱紧没有,她随他前去,有什么好笑,她如今只是个胖的离谱的丫头啊!

    八皇子竟格外配合,与沐冉定下了约定以后便照直前往坤宁宫,坤宁宫中,二皇子仍是闹着脾气,正将奴婢端来的饭菜狠狠摔出去,正砸在八皇子脚下,那油腻的菜汤溅起水花,污了八皇子月白衣袂。

    二皇子抬头,便看见八弟那标志性的浅笑。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那两个端饭的奴婢都是小女孩儿,这等苦差事没人愿意做,才会交到她们这种下丫头手中。见饭菜汤弄脏了八皇子的衣袂,不禁如临大敌一般,扑过去给他擦拭,生怕八皇子一怒之下惩罚她们。

    “不碍的,下去吧!”八皇子缓缓开口,唇角的笑意都未改变,在夕阳的映照下,温润得如一块上好的羊脂玉。

    那两个小丫头看的不禁也有些呆了,如同看见了天神一般怔忪地看着八皇子许久,才讪讪退下。

    八皇子等两个小丫头退了,才勾了勾嘴角望向二皇子:“二哥这是在干什么?”

    “没事!”二皇子重重叹气,“无能为力的垂死挣扎罢了,八弟怎么会来,母后要你做什么了?”二皇子忽然变了脸色,仿佛是担心母后会对八弟做出什么太过残忍的事儿一般。

    “别紧张,二哥,”八皇子清浅一笑,“皇后娘娘并未宣我来,是珞自作主张,来求见皇后娘娘的。珞在京多年,想体会一下外界民情,故而请求皇后娘娘许我驻守北疆。”

    “连你也在这京城待不下去了是么?”二皇子的脸上竟出现了一抹绝望,怔忪地盯着八皇子瞧了许久,才咬牙道:“走吧,都走!”

    “二哥……”八皇子想要开口劝他几句,毕竟他是懂得二哥为人的,他很清楚,二哥如今比任何人都更痛苦。

    “八皇子怎么来了?”皇后从正殿缓缓走出,声音疏远高傲。

    二皇子见母后出来,仍是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便二话不说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咔哒地落了闩。

    八皇子的微笑有两分收敛,正色朝皇后行礼:“启禀皇后娘娘,珞在京多年,见到听到想到的都太过于理想,如今四外平安,珞想在此时体会一下外界民情,故而请求皇后娘娘许我驻守北疆。”

    北疆?皇后的眉头不由得轻轻挑起,她才刚刚接到消息说乐仲往北方逃了,八皇子便要驻守北疆?

    绝不能让他们之间勾搭在一起,她还没得到龙骨,乐仲不能落到别人手中!

    可这个八皇子如今在宫中也当真是碍眼得很,如今看来将他们赶到边疆还当真是个很不错的方法。

    “如今已经九月,北疆天冷,老八这小身子骨可承受不了这种苦寒,可本宫也不能打消了你亲民的心,这样吧,南海水师都督一职始终未找到合适人选,不如便派了你去,你觉得如何?”皇后的笑容始终挂在脸上,仿佛当真是在替八皇子考虑一般。

    “谢皇后恩典!”八皇子自知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不过去南方也好,反正不过是合围,在哪儿应该都可以。

    当天傍晚,皇后便下了懿旨,命八皇子为南海水师都督,前往南部沿海望潮县,并命十皇子为北疆郡守,择吉日出行。

    沐冉得到消息时正是八皇子唤她去书房之时,才迈入了门槛,便有个小太监急匆匆将那懿旨送到书房,见她挡路便推了她一把,沐冉身子重,被推了一把便整个人趔趄了几步,八皇子见势,不由得皱起眉,从座位起身,疾走了两步走到沐冉跟前,扶住了她:“没事么?”

    沐冉不禁一怔,八皇子温润谦和,也不至于要急匆匆来扶一个粗使丫头吧?不禁诧异地正视了他片刻,看着他眼中的关切,略带着讪讪的语气开口回答:“谢八皇子关心,奴婢没事。”

    八皇子也惊觉自己的失态,确定沐冉站稳便匆匆收了手,清咳了一声:“小千子,将懿旨放下便退了吧!”

    “是!”小千子是个有眼力见儿的,看着八皇子对这个不起眼的侍女如此上心,便知这人必定不寻常,恭敬退出门前还不忘朝她点头致歉。

    见小千子关了门,八皇子才随手将懿旨拿来给沐冉瞧:“我没求来驻守北疆的资格,反而被派去了南海望潮县。”

    沐冉接了懿旨,不禁微微扬眉,派十皇子去北疆,应该是为了寻找乐仲,可惜,即便是天仙,只怕也找不到他了,该和林笙好好谈谈才行!至于南海,沐冉下意识地抿了抿唇,她原本便是想去南方的,可八皇子偏要她跟去北疆,她原以为去定了北疆,谁知竟鬼使神差地又要去南方?

    命运这种东西有时候真的很神奇!

    八皇子的视线却始终不曾离开沐冉的脸颊,她的每一个细小的表情都被他收进眼底,他原本还只是怀疑,看了她刚刚那个下意识的动作,便几乎可以确定了,这个沐冉,是七嫂乐萱。

    沐冉看完了懿旨才抬头,便看见八皇子真挚却赤诚的眼光竟直直地盯着她瞧,不禁心下一惊,这种眼神绝不是在看一个侍婢,难道……沐冉微微皱眉:“八皇子想从奴婢这儿看出什么?”

    八皇子轻微摇头:“不需要了。”

    沐冉的眼睛便微微低垂了些,抿唇道:“竟才装了这么几天便被八弟发现了!看来我还真是没有天鹤的本事!”

    “七嫂冰雪聪明,珞只如此,七嫂便知道珞发现了?”八皇子弯起嘴角,露出无害的笑容,“七哥七嫂怎么会突然失踪?这是在谋划什么?”

    乐璇也不再隐瞒,微微托了托腰,在八皇子的搀扶下坐稳,才轻声地与他讲起当日在名羊城的遭遇和众人定下的计谋。

    当日玄凌珏因失血过多而晕倒在乐璇身边时,乐璇便已经从昏迷中醒来了,看见玄凌珏为了保护她不敢太过张扬却已经目标太大,而作为佛王此时他无论对谁反击,都会成为别人打倒他的把柄。

    坐以待毙,绝不是隐忍!

    “七嫂?”十四敲门进入时,便看见的是乐璇清醒的眼,不禁有些惊喜,“你醒了?还有哪里不舒服么?”

    “我很好,这段时间给你们填了不少麻烦吧?去带珏上药吧,门外还有谁在?”乐璇的目光甚至未离开玄凌珏,她沉睡了太久,仿佛已经与他有一整个世纪未曾相见。

    “十二哥,纵横子,还有你的侍女天鹤。”十四定睛瞧着仍有些苍白的乐璇,眉头仍旧紧锁,他分明已经放开了对乐璇的那段情,可为何看见她如此深情地望着七哥,仍会满心的郁结。

    “那便唤天鹤来吧!”

    “你真的不要紧么?既然纵横子在外面,让他给你号个脉吧?”十四仍是担心。

    “我真的没事儿!”乐璇抬眼,那灿烂的眼眸中满是笃定,朝着十四微微一笑,“别担心,既然老天让我醒了,便不会让我再轻易倒下,放心。”

    十四将暂时昏迷的玄凌珏抬到了另外一间房间,天鹤才匆匆扑了进去:“王妃!”

    不知为何,天鹤分明是每日与王妃在一处的,可她仍是觉得有种久别重逢的激动,那王妃二字才刚刚出口,便已经泪流满面。

    “傻丫头,哭什么?”乐璇伸手将天鹤眼角的泪水抹去,“我是大病初愈,你应该高兴啊!”

    “天鹤,是高兴啊!”天鹤却忍不住在哭,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感叹,“您不知道,这段时间您昏迷不醒,王爷为了保护您,受了多少苦!”

    “从我昏迷开始,把我错过的事情统统讲给我听吧!”

    天鹤点头,从攀登山崖开始,一直讲到上午的一场恶战。

    乐璇始终抿着唇,为了她,玄凌珏到底是树了太多的敌人。

    玄凌珏并无致命伤,晕厥不过是体力不支,喝了药,休息了一个时辰便醒了,睁开眼,看见自己头顶的床楣,不由得一惊,腾地起身下地:“乐璇!”

    乐璇就在床边,刚将水中的手巾捞起,便听见玄凌珏的呼唤,回头应了:“我在,怎么了?”

    玄凌珏竟也一怔,那仍有些迷离的眼神难以置信地看着离他不过三尺距离的乐璇,几乎是怔了许久,才试探着轻声道:“乐璇?”

    “嗯。”乐璇听出了玄凌珏语气中的惊喜和讶异,清浅一笑,点了点头走到他眼前,“我回来了。”

    玄凌珏猛地将她一把抱住,那力道昭示着他的万千思念和这段时间的提心吊胆,似乎要将乐璇揉进他的身体中一般。

    乐璇皱眉,他太用力了:“小心,你还有伤!即便你不在乎你的伤,总要在乎在乎你自己儿子吧!”

    玄凌珏听闻,才将乐璇松开:“谢谢你没有走,谢谢!”

    “忘了我之前说过的话儿吧!”乐璇听得懂他话中的恐惧,她昏迷前对他说放她离开的话儿当真是太伤人了,推己及人,若她是玄凌珏,她也不会同意。

    乐璇正视着玄凌珏深邃的眼睛,极笃定地开口:“我不走了,我就一直留在你身边,哪儿也不去了!”

    玄凌珏捧着乐璇的脸,凝视了许久,才深深地吻住了她的唇。

    他真的,好想她!

    这个吻装满了他的爱与思念,热烈得如火一般,将乐璇的全部理智都燃烧干净,只能随着他去感受这浓烈的情愫。

    “七嫂……”十四推门而入,便看见了这房间内缠绵悱恻的场景,不由得尴尬转身,清咳了一声。

    玄凌珏放开乐璇,也有两分尴尬:“有……事么?”

    “七嫂说要召集大家商议一下战略。”十四尴尬地咽了咽口水,才转身应答,“现在大家都已经聚齐了,我是想叫七嫂过去的,不知道七哥你醒了,就忘了敲门。”

    “商议战略?”玄凌珏略皱眉,回头瞧了瞧乐璇,“不是说好了,要等她们两败俱伤才出手么?”

    “我知道,”乐璇浅笑,“我也没说是为了要去与她们抗衡的战略啊!”

    玄凌珏便定睛瞧着乐璇的眼,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我知道我是个挺招惹是非的人,我昏迷的又恰好是最混乱的时期,难免给你添了不少威胁,今日是四皇子与十皇子,明日也许就是皇太后与皇后,我们若如此始终招摇,只怕终究是要成为众矢之的的!”

    玄凌珏微微抿唇:“只怕皇宫老少都知道我们如今的行程了,要如何不招摇。”

    “这名羊城可是你的势力?”乐璇抬眼,十分真挚地问。

    “是。”玄凌珏点头,“孟杰是个极忠诚的将军,信得过。”

    乐璇便展开了一抹极灿烂的笑容:“既然名羊城可控,那我的计划便也行得通,我原本还想趁着你昏迷在会上试一试孟杰的,看来不用了。我的计划很简单,在名羊城摆一个*阵,趁乱,我们就金蝉脱壳啦!”

    连十四都听得有些懵,不禁脱口问道:“这么小的城,怎么摆*阵啊?”

    玄凌珏浅笑:“乐璇说的应该是让四哥和十弟在这城里闹一场而已,徒增个紧张的气氛罢了。”

    十四不禁微怔,乐璇分明连提都不曾提及四哥和十哥,为何七哥会如此心领神会?看乐璇的神色,显然七哥的话儿说得正是她所想。

    两人含笑相望,竟犹如金童玉女一般,十四不禁觉得自己与他们仿佛是两个世界的人。

    当天晚上,那关押着四皇子与十皇子的军营不知为何竟起了火,几乎所有的官兵都被抽调去救火了,十皇子清晰地听见有个兵长朗声吩咐:“留两个人守着皇子,其余所有人,赶快跟我救火!”

    两个人,应该不足以阻挡他了!

    十皇子抬眼瞧了瞧背对着自己毫无反应的四哥,他之前便觉得四哥可疑,如今瞧他如此仍没有动静便基本可以确定,四哥的耳朵一定是有些问题的!

    十皇子眯了眯眼,藏住了他那满眼的戾气,轻声开口:“四哥?”

    四皇子仍是没有理他,十皇子便更加大了声音:“四哥?!”

    见四皇子仍是没有动静,十皇子运了内力,便将那反绑住手臂的麻绳撕裂,得了自由,十皇子不禁将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回头瞧见了那正燃着熏香的鼎炉,十皇子也不禁感叹,玄凌珏待他们倒当真是算得上仁至义尽了!

    “四哥?”十皇子伸手拍了四皇子的肩膀,四皇子回头,却只见一阵香灰弥散在眼前,那眼睛哪儿还看得见,四皇子不禁猛地起身:“老十!你……”

    四皇子也不知十皇子有没有跟他说话,只能伸手去找他,可早已经没有了听力的他再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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